【安雷】机械之心(一发完)

★旧文修改重发

★灵感来自郭顶《水星记》,设定凹凸大赛一年后,已交往

★是刀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我是真的爱你。


一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天边轰隆隆一声雷鸣,乌云翻滚。凹凸大厅已经成了一片废墟,雷狮斜靠在倒塌的柱身上,雷神之锤躺在他脚边,一旁钢管断裂的锋面上闪着冷光。在最后爆炸的气浪中,他被掀飞出去,直直撞上这玩意儿,几乎要被拦腰斩断。

       他睁着眼睛去看那朵云。看它碎裂开,又汇聚成一张张脸,有卡米尔的脸,佩利和帕洛斯,最后是那个人——被风轻轻拂起的额发,露出底下微微转动的眼珠,是像湖泊一样柔和的绿色,有时却会放出锐利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光。

       他感到眼前有些泛白,脑中嗡嗡声响成一片。他突然想起自反抗创始神以来的点点滴滴,想起那些过早离去的同伴(真可笑,他居然会用同伴这个词),想起金在最后爆发时刻的绚丽金光。

       是赢了吧?

       可他就要死了。

        眼前袭来阵阵白光,他自嘲的笑了笑。如果自己死了,那个傻子应该会哭的吧,也许还会自责没有保护好自己。正这样想着,失血过多的眩晕感突然涌上来。

        他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 不知过了多久,四下突然传来碎砖砸在地上的清脆声响,在静寂的世界里十分清晰。雷狮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,伸手去抓雷神之锤的锤柄,可手指无力的张了张,什么都握不住。他在心里叹了口气,放弃似的不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被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来。那人把他轻轻挪动到一个温暖的脊背上,那张背被血浸透了,血腥味呛得他不住地咳嗽。他把下巴搁在那人的肩窝里,勉强睁开眼去看对方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到挺立的鼻峰和湖绿色的眼睛。永远柔勾起的嘴角此刻绷成一条直线,那张脸被血污染的一塌糊涂,却盖不住底下俊朗的容颜。雷狮几乎忍不住要笑起来,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喜极而泣是什么感觉。他心下稍安,微微偏过头,用额头碰了碰那人的脸颊。

        是安迷修。


        醒来的时候雷狮只觉得太阳穴疼的几乎要爆炸。入眼一片洁白的天花板,他朝床边看去,出乎意料的没有看见那颗棕色的脑袋。

       卡米尔坐在一边,艾比站在他身旁,正和他说着什么。听到动静,两人齐齐转过头来。

       他皱了皱眉。艾比像是刚刚哭过,眼眶还红着,声音是抑制不住的哭腔,连带着呆毛也一抖一抖。

       “大哥,你醒了。”

       卡米尔站起来,一向清冷的眸子里少有的浮现了一丝欣喜。

       他随意地嗯了一声,声音哑到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卡米尔递过来一杯水,“大哥,感觉怎么样?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
       雷狮没去接那杯水,撑着身子想坐起来,可双腿没有一点知觉,他又试着动了两下,依旧毫无反应。  他怔了一下,心下没来由地有些发慌,转过头去看卡米尔。

        后者迟疑了一下,舔了舔嘴唇才道:“大哥,您伤的非常重,伤到了脊髓,导致下半身……”他顿了顿有些紧张的咳了一声,“……瘫痪。”

      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,劈的雷狮大脑都有些当机,险些没回味过来是什么意思。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冷峻下来,嘴角向下撇着,目光阴沉到令人胆寒,连卡米尔都不敢在此时出声。逼仄的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,空气中像浮着冰渣。艾比心里有些害怕,她不安的在椅子上扭了扭,求助似的看向卡米尔。

       卡米尔在心里叹了口气,他斟酌了一下语句缓缓开口:“不是……大哥,如果你配合治疗,这腿大概是可以好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雷狮扫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说实在的,他刚刚的确是有些不知所措。他天性向往自由,否则也不会抛下尊贵的王子身份跑去当什么宇宙海盗。他早计划好了——如果抗神之战能成功的话,他就带上雷狮海盗团(再不济加个安迷修),继续兴风作浪去,本以为要成泡影了,毕竟从没见过坐轮椅的海盗。卡米尔的话让他心下安定了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想到安迷修,他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,有些画面从眼前一帧帧闪过去,快的人抓不住。他合了合眼,试图平息自己突然加快的呼吸,然后他长出一口气,示意卡米尔扶他坐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后者忙上前来,顺手往他背后塞了一个枕头。他靠在床头上,目光扫过卡米尔和艾比,女孩儿被他看的后退了一步,他索性没再移开目光,眯了眯眼睛问她。

       “安迷修呢?”

       艾比愣了一下,眼里闪过一丝错愕,支支吾吾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。他不耐烦地看向卡米尔,对方似乎也很惊讶。他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   “有什么问题?我的问题很奇怪?”

       “不是……大哥,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?”

       他的眉头紧蹙起来,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一丝冷意。由于内心有些不安,他微微咬住下唇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该记得什么?”他没再看卡米尔,知道此时艾比才是最紧张的那个人,更容易露出马脚,于是把目光紧紧锁定艾比,语气相当不善,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他攥紧了拳头。一道惊雷从天而降,炸裂开在艾比面前的地板上,艾比被惊得呆毛抖了一下,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。

       “回答我!”雷狮的周身隐隐响起电流的滋啦声,那种没来由的不安又来了,一种莫大的悲哀突然就席卷了他,与此同时大脑也剧烈的疼痛起来,“是安迷修?……他怎么了?!”

       艾比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,整个人重重的晃了晃。她终于忍不住,抽抽噎噎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安迷修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安迷修去了花枝星。”没等艾比说完,卡米尔打断了她。他把艾比往身后挡了挡,示意她离开这里。后者咬了咬下唇,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看一脸暴戾的雷狮,才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   等艾比离开房间,卡米尔看了眼阴沉着脸的自家大哥,雷狮没有再说话,看上去几近是平静的,但他清楚地看到雷狮手背上爆起的青筋。他叹了口气,开口解释道:“大哥,你冷静一点。安迷修没有事——抗神之战结束后,凹凸星重建。总得有人出来主持大局,金在大战中爆发过度,现在身体状况很不稳定,格瑞在照顾他,而嘉德罗斯连自己都顾不好,更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事。所以安迷修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
       雷狮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,血管拉扯着心脏回归原位,尽管不安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,但那无关紧要——潜意识告诉他那是可以忽略的——他垂下眼帘,“他去花枝星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寻求资源帮助。 那天他带您回来之后——”说到这里,卡米尔看了一眼雷狮,见对方的脸色有些缓和,心下安定了一点,有了底。

       “他是在确认您没有大碍后才离开的。本来他不愿意去,可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了,帕洛斯和他一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确实像是安迷修的行为。雷狮心中的疑惑消减了一点。但他还是没有说话,只是目光沉沉的看着床头柜上的花瓶, 那里面插着一只白色的山茶。卡米尔挺直了背,尽量不去在意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威压。不知过了多久,四周的闪电噼里啪啦响了一阵,终于熄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
       卡米尔迟疑了一下,“……他走了好一阵了,大概还要三四天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行。”雷狮往后靠了靠,“你出去吧,让我一个人静一静,把门带上。”





      雷狮做了许多梦。他梦见第一次见到安迷修时对方盈满怒火的眼睛,梦见流焱和凝晶在眼前跃动着,冰蓝与炎黄交错划过,梦见安迷修第一次牵他的手,两个人在硝烟中拥吻。最后是一条熊熊燃烧的走廊,他提着雷神之锤,气势汹汹地像要找谁报仇。他也的确是在寻找什么,可大脑钝痛,什么都想不起来,只觉得意识浮浮沉沉,世界没有一点支撑。然后视野里出现一根通天的柱,气势恢宏的大殿,以及握在手里的金色圣枪。

       枪头雕着细细的纹路,在尽头处延展成羽翼的形状。古老的音符歌颂着战歌,突然一阵白光涌动,他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  窗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拉开了,一时间满室都是阳光,照射在墙壁上投出一小片阴影。雷狮感到有些刺目,下意识地伸出手,遮住眼睛。

      “醒了?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。

      他怔了一下,缓慢的转过头去。那人逆着光站在窗前,额发微微晃着,轮廓有些模糊不清,只剩下那双绿色的眼睛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  他定定地看了安迷修好一阵儿,直到对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,颇有点我拿你没办法的意味。他扯了扯领带,含笑道:“怎么?好些天没见,有没有一点想我?”

      雷狮摆出一张阴沉的脸,冷笑了一声:“你还舍得回来了?”

      “当然,”他笑着说,朝雷狮走过来,“我归心似箭。”

      雷狮冷哼了一声,他往后靠了靠,双手枕在脑后:“花枝星怎么样?”

      “挺好的,”安迷修俯下身子来,“有很多新鲜的小玩意儿。有机会带你去,你会喜欢的。”

      雷狮没说话,他眯起眼睛,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去打量安迷修,后者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,轻轻唤了一声:“雷狮?”

       被呼唤的人突然勾起唇笑了一下,眼里射出些危险的光来,他一把抓住安迷修的领带,迫使他更低的低下头,骑士只觉得那双紫色的眼睛黑洞一样紧紧㩴住自己,心跳的飞快。

       雷狮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,凑上来吻他。

      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,雷狮的动作顿住了,他咬着牙啧了一声,不耐烦的转向门口。

      嘉德罗斯很没有眼力见地走进来,完全无视了屋里旖旎的气氛,安迷修咳了一声,正了正领带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   雷狮被搅了好事自然不爽,他目光不善地看向来者,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,“有事?”

       “也没什么。”出乎意料的,嘉德罗斯对雷狮不善的语气没有不满,他似乎有些踌躇,顿了顿才又说道,“顺便说一句,我要回圣空星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啊。慢走不送。”

       至此没有什么话好说了,除去剑拔弩张,他们甚至学不会平和的相处。于是气氛不可避免的尴尬起来,但嘉德罗斯没有动,反而沉默着一言不发,游离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安迷修身上。

       “我有事想要问。”

      沉默突然被打断了,像是无波的古井投入石子,却在瞬间掀起惊涛骇浪。雷狮又一次毫无缘由地心悸起来,抽搐着连呼吸都有些急促。安迷修站在床前,被阳光模糊成一个虚影,看上去还没有嘉德罗斯来的真实。

       ——别问。

       没有缘由。

       心上空落落的没有来路。

       ——别问。

       而嘉德罗斯终于要开口了。

       不要。雷狮近乎惶急地想要打断他,却被安迷修抢在了前面——

       “有什么事下次再问吧。雷狮需要休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心脏又重重落回胸腔,瓣膜都舒张开来。嘉德罗斯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离开了。安迷修去拉了窗帘,房间一下子陷入漆黑,他返回床边,俯下身子在雷狮额上印下一吻,湖绿色的眼睛古波一样,在黑暗中也亮得出奇,雷狮眯了眯眼,那光倏地又暗下去了,似乎刚刚只是他的错觉。

       是错觉吧。

       安迷修温柔的笑了笑,“要睡一觉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睡吧。

        雷狮突然就困了,是那种累极了之后侵入四肢百骸的疲惫,就好像神经因为什么一直紧绷着,好不容易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是什么呢?为什么害怕?

       雷狮闭上了眼睛,沉沉睡去了。

       就好像有什么说出口就无法挽回。

      

  
      日子一天天过去,凹凸星如今的状况非常好,金成为了新政权的领导人,雷狮有一次在新闻上看到金和嘉德罗斯握手的照片,觉得相当搞笑。他很少出门,只偶尔有几次安迷修推着他在屋外的树林里走一走。海盗团留在这里暂时休整,尽管不是很愿意,但雷狮的确劝过卡米尔几个离开,毕竟他们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守着还不知道能不能重新站起来的自己,但卡米尔很严肃的拒绝了,佩利拍着胸膛说老大在哪儿我在哪儿,连帕洛斯这个没良心的都表示暂时歇一下也不错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了能重新站起来,雷狮很积极地在做复健训练,毕竟没有人愿意在床上躺一辈子,更何况是天性自由的海盗。最开始雷狮完全没有办法站起来,结果往往是摊倒在安迷修怀里。每到那时安迷修就伸出手臂圈住他,非常温柔的吻他的额头,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,雷狮也往往是咬着后槽牙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 太丢脸了。

        雷狮其实谈不上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。他天生散漫惯了,做什么事情全凭心情,很多时候往往三分钟热度,难以想象他可以一直坚持做某件事。但现在的确不一样,这关系着他未来的生活与方向,没人敢潦草完事。

        如今他已经能做到扶双杠站立了,虽然往往坚持不久。这天他强忍着心里的烦躁完成了一整套训练动作,最后一下骨盆转动让他颤颤巍巍几乎立不住。

        到这时安迷修该带他回去了。雷狮重重地喘息了几下,因运动而急促的心跳慢慢平息了下去,他伸出一只手,示意安迷修来搀扶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半晌都没有反应,雷狮皱了皱眉转过头去。看到安迷修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,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什么也没有。

        起风了。

        “……安迷修?”

        毫无反应。

        雷狮突然就不安起来,像有谁把心剜去一块似的。明明是艳阳天,他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。

         风更大了。

        “安迷修……?”

        已经失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?”安迷修猛地回过头来,像是突然被惊醒了,又像是机体重新启动,他目光颤了颤才落在雷狮身上,“……结束了吗。”

        没什么的。

        他在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 这样想着雷狮突然安定了下来,他勾起嘴角,露出个彼此都非常熟悉的笑容,“结束了。你在发什么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 安迷修摇了摇头,把他拦腰抱起来,他伸出手搂着安迷修的脖子,从下面看到骑士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。

         把雷狮安放在床上后,安迷修出去端了一盆水回来。趁着他把毛巾浸湿的当儿,雷狮皱着眉头把连帽衫脱下来,他的身材很好,肌肉分明,就是太瘦,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那儿,竹竿似的细细一根。

        清洗结束后他把床边安迷修事先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换上,尝试着轻微挪动了下身体,然后靠着枕头沉沉睡去了。


 

       雷狮睡得很不安稳。他梦见自己行走在一座空无一人的建筑里,四下一片寂静,只有鞋跟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哒哒声。这栋楼似乎有无数层,长长的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房门,铁皮门泛着晦涩的光。他推开房门,房内只有一张冰冷的铁床,上面罩着白色的被单。他探头去看床上躺着的人,发现不是自己要寻找的,于是摇摇头,继续前往下一个房间。

         这栋楼里布满了停尸房,每个房间都躺着一具陌生的尸体。

         走廊上的光线十分暗淡。他一次次按下冰冷的门把手,一次次进入房间又退出来,不断重复着抬腿迈腿的动作向上走去,这栋楼似乎没有尽头,往上数一层一层,往后数也是一层一层,多米诺骨牌一样。 

        我是在寻找什么?雷狮不知道。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,他拖着机械坚硬的双腿,一间间房找下去。耳边传来清晰的滴水声,在长长的走廊上发出回音,滴答、滴答、滴答。

        他仍旧找着,心情不知是庆幸还是苦涩。

        是期待找到吗?

        又或者期待找不到。

        终于他停在一面灰色的墙壁前,最后一个房间就在他眼前。墙壁上的漆已经剥落了,一寸一寸皆是斑驳。

        水声还在响着。他伸出手去推那扇门。仿佛有预感似的,他冰冷的手指轻微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 门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见了安迷修。

        雷狮猛的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夜已经很深了,窗帘没有拉紧,一束月光透着缝隙漏进来。他借着月光去看安迷修的脸,那人躺在他身侧,双眼紧闭着,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,手虚虚搭在他腰上,看上去睡得很熟。

        雷狮心下安定了一点,于是微微转头把脸埋在安迷修胸前,试图去听他的心跳声。

        窗帘被风吹得晃动了一下。世界依旧是一片寂静。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  雷狮觉得卡米尔和安迷修隐瞒了自己什么。比如他们两个人经常在一起悄悄说话,而在自己靠近时同时闭嘴;比如安迷修经常会无故的发呆,常常自己靠很近都没有反应;比如经常在佩利想跟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,帕洛斯一揪他的领子飞快的跑走。

       这个团队叫雷狮海盗团——也就是说雷狮才是核心,可此时其他所有人都向他隐藏着一个共同的秘密。他不认为卡米尔和安迷修会做伤害他的事,可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着实让他厌恶。

       他早晚要问清楚的。可这早晚迟迟没来,雷狮靠在一块嶙峋的巨石下边,想这一天永远不会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碎石像雨一样一块块下落,山体内部传来轰隆隆的声响。雷狮躺在地上,轮椅倒在他脚边,应金的要求,安迷修一大早就出发去了雷王星——进行和平谈判(当然,安迷修是有私心的,他希望雷狮能跟自己的家人友好相处),雷狮独自一人无聊到极点,于是自己到处溜达,结果就在这个山洞里遭遇了事故。

       大概是地震吧,雷狮想。他听见山体开裂的声音,重物砸在地上扬起一片金色的浮尘。目之所及的岩壁上缓缓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,又有无数裂痕向周围蔓延开去。

       头顶那块嵌在岩石里的巨石已经松动,眼看就要砸下来。雷狮尝试着动了动,双腿仍旧毫无知觉。如果是以前的他,大概早就拎着雷神之锤砸上去了吧?而不是像现在一样,如同刀俎上的鱼肉,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他不由得又想起安迷修;想起那双湖绿色的眼睛温柔地、深情地注视自己,想起衬衫、肌理分明的手臂、被海风微微吹起的发梢。

       山洞仍在崩塌着,几块石砾砸中了他,他下意识伸手挡了挡。想自己在抗神之战里都大难不死,如今却要交代在这个鬼地方。大概人命天定,不可预测。

       大地震颤不已。头顶那块巨石已经肉眼可见的剧烈摇晃起来,雷狮没有闭眼,相反的,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巨石,准备直面自己的死亡。

       恍惚中雷师仿佛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声音,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,巨石便裹挟着劲风重重的砸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满地的灰尘飞扬起来,世界在一瞬间归于平静。雷狮瞪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  他怔了片刻,然后颤抖着伸出手去,抚上面前这人脑后短短的发茬——这是对方出发前自己的杰作——在那雷霆万钧的一刻,安迷修突然出现挡在他面前,伸手拥住了他。雷狮看到他眼睛微微弯起来,嘴角勾起了一个温润的,带着歉意的笑容,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。

       对不起。

       然后天崩地裂,世界仿佛都要趋于毁灭,巨石像箭贯穿身体一样砸中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 安迷修……?雷狮抖着嘴唇想说什么,可根本就发不出声音。安迷修已经失去了体温,他把额头贴上对方冰冷的脸颊,突然有一点想哭。

     

 
      最终他伸出手揽住安迷修,然后顿住了,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。紧接着他把安迷修翻转过来,颤抖着手触上对方的背部。

       安迷修是被巨石直面砸中的。那里本该鲜血淋漓血肉模糊,可触手只是一片冰凉,裸露出来的皮肤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,坚硬的合金板被砸得凹陷下去,露出里面密集的线路。

       这什么情况?安迷修其实是个机器人?雷狮感到大脑剧烈的疼痛起来,无数乱七八糟的画面搅成一团乱麻,却理不出线头来。他有次见到格瑞时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,卡米尔略带抱歉的笑容,安迷修常有的不合时宜的迟钝。

       烧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金色的圣枪在手中不停挣动着。

       柱身上扭曲诡谲的花纹蛇一样地扭动。

       雷狮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。就在这时,他看见安迷修中空的身体内部透出一点暖光。

       在靠近心脏的位置。


四  


      那处光隐隐跃动着,散发出些许的暖意,像黑暗尽头亮起的灯塔,与周围冰冷的气氛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   雷狮愣了一下,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。他朝着那处光伸出手去,尖利的金属断面划破了他的手,鲜血汨汨流出来。

       他没去管这个,一把把光的源头扯出来。那是一个不规则的四面体,黄蓝两色,光芒已经不如开始明亮了,渐渐暗淡下去,像是止熄的生命之火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皱着眉头去打量这很明显是代行神旨的产物,脸色渐渐变了,无数种想法在他的脑中闪过,剔除掉所有不可能,只剩下一个答案呼之欲出。

       四周一片阴冷潮湿,洞里回响着轻轻的风声,像是有谁低声私语。雷狮侧过头去看一旁倒地的机器人,攥紧了拳头。

       那是“它”的心脏。

       是安迷修的灵魂。

       眼前的走廊又熊熊燃烧起来,金色的圣枪在手里挣动着,像脉搏的跳跃。庄重的梵音从远古传来,他又看见那根直插云霄的柱,穿过浓浓的黑雾,他终于看清了被钉在柱上的那个人的脸。

       安迷修抬起头,长长的睫毛划出一道光影,他轻轻笑了:

       “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雷狮感到大脑剧烈地疼痛起来,忽然一阵白光席卷,他晕了过去。


       卡米尔走出房门,看到艾比坐在门前的石阶上,一双眼红红的,呆毛都耷拉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又梦见了安迷修……”她小声抽泣着,“我梦见他对我说,‘艾比,我这里好冷……’卡米尔,我很不安,我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……对于你的决定,我一直没说什么,可这不代表我没有想法……我不明白,卡米尔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   “你为什么要骗雷狮?”

       卡米尔没有回答,他的眼睛映出少女身后一片金色的向日葵花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!”艾比的情绪激动起来,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,晶莹剔透的,像一串珍珠,她似乎是忍不住,一下一下吸着鼻子,“安迷修明明……他明明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声音渐渐低下去,低到几乎听不见,“……明明已经……”

       “已经死了。”卡米尔低声道。他突然想起来那天他们找到雷狮和安迷修时的样子——满地粘稠的鲜血,在空旷肃杀的大厅里,雷狮半跪在那里,身边是一具战斗型机器人的残骸,已经焦的辨不出本来面目。他拄着雷神之锤,微微低着头。安迷修躺在他怀里,已经失去了呼吸。听到脚步声,他转过头来,瞳孔里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   “我从来没见过大哥那个样子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大哥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,什么也不能打倒他。可那个时候我看着他,先像看一个陌生人,他孤独、无助,失去了世界。那个时候我就想,我不能让安迷修离开他。

       “可我没想到他会忘记——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会忘记吗——记忆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,如果说大脑是一块硬盘的话,它可以做到把硬盘里的东西消磁,消除一切的烦恼、不安和痛苦,所以当你无法承受或不愿承受一件事情时,你就会忘记。艾比,这是大哥自己选择的——他选择忘记,而我选择不知情。”

       “……可安迷修已经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 “是啊。”卡米尔顿了一下,“可他的灵魂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金色的花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一路蔓延到天际。已经是傍晚时分了,像是谁轻轻呼了一口气,世界渐渐模糊,霞光一点一点散去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 安迷修背着雷狮,沿着长长的走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。他受伤很重,腹部一道巨大的伤口,先前只用绷带草草的包扎了一下,此刻又渗出血来。他感觉到雷狮的头一点一点低下去,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侧颈上,雷狮大概是睡着了,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晕过去了。想到这儿,他加快了步子,希望能早点和金他们汇合。

       就这样一路走着,雷狮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,似乎很不安稳。他动了一下,于是隐隐有要从安迷修的背上滑下来的趋势,安迷修停下来,把住雷狮的大腿,将他往上托了托。

       四周很安静,只有安迷修沉重的喘气声在空中回荡。突然一道凌厉的劲风向他袭过来,身体本能的朝旁一躲,还没等他站稳,又是一刀劈了下来。他双手托着雷狮,腾不出手来,只得指挥流焱狼狈的接下这一击,同时身体急速地向后退去。

       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敌人,是创世神的守卫机器人。按道理这些机器人已经被他们清干净了,这大概是漏网之鱼。这种机器人的实力其实不是很弱,毕竟是专门为防备他们这些参赛者打造的,平日里的胜算也只是五五开。更何况此时他受了很重的伤,还带着昏迷不醒的雷狮,胜算不能说没有,但其实低到人没有战斗的勇气。

       但偏偏这家伙好死不死的挡在他要去的路上,没有别的办法,只有一战。

       安迷修把雷狮放在走廊的拐角处,站起身来。一时间风声呼啸,衬衫的下摆猎猎作响,他的嘴唇抿成一线,眉目间带了些凌厉,湖绿色的眼睛里掀起惊涛骇浪。凝晶和流焱在空中划过蓝黄两道光影,他活动了下手腕,骨节发出吧嗒一声轻响。

       守卫机器人以一个人类的身体不可能做到的姿势腾空而起,刀锋挟着风声劈面而来,安迷修眯了一下眼,里头溢出一丝杀气。他向后一跃,手中的凝晶撞上袭来的刀刃,刀刀相抵发出铮然响声。他在空中翻了个身,一脚蹬在身后的墙壁上,小腿的线条是紧绷的弧度。最后他飞扑出去,手中的流焱劈出一道火光,咣一声砍在机器人坚硬的头部。后者踉跄着退了几步,金属外壳裂开一条缝隙。

       安迷修太虚弱,此时也被这股力道震得向后退了一步,伤口在剧烈的打斗过程中撕裂开来,他能感受到皮肉一点一点绽开的疼痛,他把剑拄在地上,喘着粗气堪堪稳住身体。

       这样不行。他一边想着一边向后退去,身子微微伏低,机警的眼光盯着机器人的一举一动,以便寻找更佳的时机。他观察了下身边的地形,还没等他琢磨出什么,那机器人已经又到了眼前,巨大的身体快的像一道闪电,安迷修连忙举起剑格挡,剧烈的撞击震的他手臂发麻,剑几乎都要握不住,于是赶紧指挥流焱将他托起来飞到空中。他踩在流焱上向前飞去,空中留下一道蓝色的光影轨迹,身后的地板上洒下一串鲜血。

         他掠过雷狮身边,靠近地面想把他捞起来好跑路。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间,一道风声凄厉,他转身只见迎面刀锋,于是下意识的朝旁一避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。雷狮在他身后。

       “不!!!”

        他猛地飞扑出去,像是要比比是他快还是刀快。时间在那一瞬间定格,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滑过去——在最后关头,他擦过刀尖,伸出手用力将雷狮揽进怀里。

        一时间只剩风声呜咽,一株小草在墙缝里迎着风轻轻晃动。

       

 
      雷狮睁开眼就看见安迷修被劈中的场景,陡然忘了呼吸。安迷修冲他温柔的笑了笑,紧接着他吐出一口血,血花溅到雷狮的脸上,在一瞬间迷的他睁不开眼睛。他尝试着想说些什么,可就好像声带被人掐断了一样,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安迷修揽着他,凑近他似乎是想吻他,可最后只是无力的笑了一下,轻声说:“还好……你没有受伤。”

       然后他低下头去靠在雷狮肩上,打在雷狮侧颈上的呼吸渐渐消失。雷狮伸出手抚上他的脸,手指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目光沉了沉,显出一股肃杀之气来。随后他抬起头,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围着那机器人打了个转,后者仍不知死活,又举着刀砍下来。那一刻万籁俱寂。

        如果机器人有情感的话,它现在该是惊惧的——雷狮伸出手,握住了刀锋。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,像是眼泪。

        守卫机器人还想往下,无奈就像砍在磐石上纹丝不动。雷狮抓着刀站起来,天边闪过一道惊雷,无数电流环绕着他,噼里啪啦的声响割裂了空气。

       伴随着电闪雷鸣,他的眼里燃起滔天怒火,他咬着牙,语气凶狠。

       “敢从我身边夺走安迷修……找死!”

       他一把抓起机器人将它狠狠地砸出去,在墙上砸出一个凹陷。机器人挣动了两下,紧接着黑暗覆盖了它,机械的眼睛向上看去,只看见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闪着瑰丽的鬼火。

       锤形的阴影笼罩了它,审判一样伴着雷鸣重重砸下。

       雷狮站住身子,长长的头巾在风中飘扬。电流闪过好一阵,终于熄了。他就那样站了好久,刘海遮住眼睛看不出表情,半边脸隐在黑暗里。最后他慢慢来到安迷修身边,跪下去抱住他的头。后者很安详的睡着,已经死去了。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,淡蓝色的光渐渐笼罩了他,他的身躯在光芒中逐渐隐去,最终化为一个不规则的四面体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要……”雷狮喃喃地说。却只能看着那四面体缓缓的升到空中,他伸出手去,试图再次抓住那份温暖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他只抓住了一片虚无。


尾声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春天的时候,羚角号再次启航了。

       雷狮站在舱顶上,一双长腿笔直如松,完全看不出曾经无法站立。羚角号驶过森林、湖泊、山川,最终将驶向大海。他微微低着头,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,世界在他脚下铺成一幅壮丽的图景,最终化为天光。

       太阳缓缓升起来了,在一瞬间照亮雷狮的眼睛,他抬起头,冰一样的面容稍微柔和了些,头巾在空中纠缠在一起,像是曾经十指相扣的两只手。

       他伸出手去,阳光在他的指尖上跃动着,有淡淡的暖意,他轻轻笑了笑。

       那一瞬间仿佛有谁牵住他的手。

END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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